寫在蜂鳥離開時

Ruby-throated Hummingbird

在芝加哥植物園(Chicago Botanic Garden)拜訪著醉魚草屬植物的雌紅喉北蜂鳥

初抵芝加哥的那幾週,不知為何的想起了蜂鳥(Hummingbirds),然後就義無反顧的開始了尋找蜂鳥的日子;或許就像是澳洲蘭花之於墨爾本一般,讓對芝加哥周遭近乎一無所知的我,逐漸從觀察記錄裡認識而熟悉。

蜂鳥之於芝加哥,絕對不會是一個代表性的象徵或是引人之處,他們是這座城市夏秋兩季的候鳥,穩定拜訪的也僅有紅喉北蜂鳥(Ruby-throated hummingbird; Archilochus colubris)一種,然而對於近乎首次踏入北美生態系的我而言,能看見蜂鳥的身影,就已經是一個絕大的收穫;更不用說蜂鳥在傳粉生物學研究中的重要和獨特性,是我久聞其名而未能一見的。所以我這個假冒的賞鳥人士,就開始了一個多月尋找蜂鳥蹤跡的探尋。 Continue reading “寫在蜂鳥離開時”

沒能準時離站的列車

註:本篇原是二十二歲生日在澳洲墨爾本寫下的小記,自Facebook將關閉的網誌轉移至此。

維州的市區火車總是如此,在顛簸與晃動之間前行。昨日的夜裡、今日的清晨下了點雨,依稀落在我的夢境裡,滴答作響。火車自市區仍未散盡的陰霾之中向南駛去,窗外依舊帶著水潤過的氣息,天卻也是愈漸地明亮。

已不知道是第幾回,在未醒的早晨乘著這班車向著Langwarrin [1] 而行,一天只有屈指數班的火車開向Baxter [2],我總是於此下車,而後於速限80公里/小時的公路上走上半個小時,有時久雨後的天晴,過踝的長草滿是晨露的冰涼;有時久旱未雨,卻是柏油在炎陽中的燠熱中蒸著。一樣的班車,一樣的時刻,卻總有不同的變化,從踏出房門開始長達三個小時的路程中,有時卻是因著未可預見的延誤而變化;拖拉著Stony Point一線的柴油火車,自從去年入夏以後,總是未能準時到站,也未能準時離站。

今日的日落是五點零五,在帶著水氣的窄小月台上的我,遇上了超過二十分鐘的延遲,望著漫溢天際的紅霞漸漸洗刷成點點鄉野燈火的黑,有些倦怠的思緒也被漆黑的軌道拉長,胡思亂想蔓延在原應列車奔馳的枕木之上。借捷克作家赫拉巴爾的名作《沒能準時離站的列車》一用,書寫的卻不是被炸毀的德軍列車,而是那一班班在我二十一個年頭裡,未能準時離站的列車。

過去幾年的生日,總會藉故回首;今年望著的是空蕩的月台,如我。每年這個日子總是畢業的季節,這回的我卻是還未能離站;一路走來如按著班表的火車,按著規劃好的時間走著:三年的國中,三年的高中等等,這次卻終是誤點了。

過往列車行駛的途中,有時聽見有人稱羨的話語:幸運如我能找到自己的夢想,有著明確的目標。這段話語卻總是讓我不大舒服,倒也非責難這些話語的主人,而或許是自己心中的不踏實,如今想著,或許該回問:那可以請你說說我的夢想究竟是什麼嗎?因為其實在我的心中也少有個確切的答案。

如維州的鐵路,一路顛簸卻也沒有多少延誤,在行駛之間,只能說是任性的發現自己或許不適合的路途: 不適合做一個醫生,不適合做一個律師,不適合在金錢之中打滾;問我為何?我也難以言明,有時候說來也是討厭潮流,或細說只是標新立異而已吧;你問我,我想像自己會從事什麼樣的職業,我搖搖頭:我不知道;你問我:我想要隻手改變世界嗎? 我會遲疑:或許過去是這樣的吧;真要說的話,我從未有過一個清晰輪廓的未來幻想:那些可能在兒時幻想自己在運動場或台上呼風喚雨的泡泡破滅後就不復存在了;有些我身邊的人很清楚:她想要好好經營個部落格,她想要在生技產業中實踐改變疾病的夢,又或者,他想要成為厲害的科普作家。他們或許才是有著明確目標的人,但我並不是其中之一。

或許換個想法,如果夢想從不是一種目標,而是心中所希冀的價值,他在震盪起伏之間或許換了個面孔,卻也是從未在深處改變,那或許我是有著這樣夢想吧;老實說,我總是很任性,挑著自己喜愛的事,不顧現實,沒有想過要過什麼樣的物質生活,只是越陷越深,然後相信做著這些事情也能有什麼不一樣的一天,這段Macklemore寫給他女兒的<Growing Up>的歌詞可以作為最好的註腳吧:

Don't try to change the world, find something that you love
別想著改變世界,追尋你所愛的事物

And do it every day
然後每日為之

Do that for the rest of your life
用盡你的生命開心的做著你愛的事

And eventually, the world will change
然後,你終會發現世界也跟著改變

前一陣子老媽在家裡撿到一張我小時候的作業,自然是讓家人們莞爾一笑,還開玩笑要送到美國申請研究所,我卻不禁內心一晃,曾幾何時?已經與那些關於恐龍的事漸行漸遠。在生科系的三年裡,發現了不少默默愛著古生物的人們,有人勇敢去追了這樣的夢想;也有很多人一樣,漸漸轉變了方向,讓著些巨大的身影活躍在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想到高中的時候,總是說著自己喜歡古生物,實際上卻是一點學術上的認知或科普上的認識都沒有嘗試過。我從來不是一個所謂厲害的人,在求學的階段能夠跳著追尋所謂自己喜愛的領域,沒有在高中的生涯裡讀過大家都在唸的大一普生課本Campbell (除了最後幾個月拿著中文版在慢慢啃演化那個章節之外);沒有進到研究室開展充滿前景的研究,參加國際大賽,又或者在社團的成發上大顯身手;說是喜歡讀點小書,卻也只是終日抱著幾本卡爾維諾反覆地翻著而已。

從不是一輛疾行的列車,而是時緩時停。說來我也未曾後悔,或許是這樣的頓點,讓我看到很多人生不一樣的風景,我沒在大學「覺醒」,或許也是在高中鮮少埋頭苦讀,而是在每日通勤的思索裡已經看淡那些所謂的虛假的事實與抗爭的湧動。

從過往的恐龍之夢(當年還以為考古學家是研究恐龍的人),到那些思索歷史的夜晚,再到如今看著花朵演化的故事,夢想似乎變換了,隨著時間;然而,每每問著自己,卻從未感覺他們是不一樣的事情。有人總覺得我變了,看著我在因緣際會之間愛上不同的事物,如今細細想起,才豁然明瞭;還記得過往我也是如此,訝異於身邊同學們的「夢想轉變」: 愛著外文的他最後選擇了會計,說了要念化工兩年的他在志願卡上填了電機,心中總是不能理解,覺得他們被世界改變,如今回首,或許他們都有著我不知道的故事和想法,從未和他們好好深聊,只急著去恨世界這個染缸,然而,或許我也該回答他們一樣的問題: 那請問,我的夢想究竟是什麼?

在墨爾本的這一年,老實說像是我的gap year,也或許是我最後的機會,速度減緩的列車,雖然遲了,但一旦再度出發,那就會是馬不停蹄地疾駛。二十一歲的日子裡,離所有的人事物都好遠好遠,卻也似乎因此多少看得更清楚了一些;有時候忙碌的日子裡暫歇,我翻起了電腦裡那些最久遠至國中的回憶,他們剩下的不多,或是斷簡殘編,忽然覺得過往的自己有些陌生,或許是總在穩定行駛的車上,而看不清楚那輪廓吧,尤其是剛上高中的我似乎有點魯莽,有點古怪,今日的我看著都覺得不好相處,如今拉遠來看,能認識不少至今仍然知心的朋友實屬幸運吧! 

在墨爾本隔著大洋與半個地球望回過往,突然覺得許多的固執和彆扭都顯得多餘,或許只是過往在世界中對於自我存在的一絲掙扎罷了。我也對很多事情不再嗤之以鼻,每輛行駛的列車終有自己的道路,有的離經叛道,有的中規中矩,卻是難以評斷;如將我過往的鐵軌抽離,我又會有什麼樣的夢想依舊。

暗夜中,慢了二十分鐘的列車緩緩進站,又是逾一個小時的車程,總是在這段時間裡,掏出筆記本,那筆隨性的紀錄著那些野地裡的花草還有走在其間的自己,或許都沒變吧,雖然字體全然不同,線條變得凌亂,刻畫的卻都是自己所愛的那些夢;一個小時長的時光,不管是清晨微光,抑或是暗暗幽夜,都是一個獨自思索的空間,我在期間從未想通,卻也多少看明了自己對於生活的想望,對於世界的荒謬,還有一些總是逃避的決定。

有時候你會發現,尤其是在往來墨爾本與雪梨的夜車之上,在子夜醒來望著依舊漆黑澳洲的鄉野,這樣的夜裡你能看得好遠好遠,那些細瑣的景物模糊,而真正的輪廓在暗夜之中顯的真實而悠遠。

墨爾本的蘭花在我列車停頓的二十一歲熱烈相迎,他們在衷於孤獨的我身旁相伴,我很幸運,這是一個前所未見的豐年,卻也是一個深藏的詭計:澳洲的蘭花無償的誘騙著昆蟲勞動,卻也藉著美麗的身段誘惑著趨之若鶩的人們,然後讓冬雨催生的蚊子盡情暢飲著鮮血。在Langwarrin的這天,或許是他們滿足於我一年的鮮血祭獻,讓我尋著自己的生日禮物:花朵嬌小僅僅1cm的流蘇盔蘭(Corybas frimbriatus),卻也是讓這班誤點的列車值得了。

幾次和標本館相當照顧我的老師Jo聊著,不知為何,每一次她總以為我會在墨大畢業,問著我畢業典禮的事情,想起我只來交換之後,又問著能參加到台灣的畢業典禮嗎?我說時間無法了,而且並沒有很在意形式的典禮,她回憶著過往,也是不太在意畢業典禮,還說最後一路念到博士每次念完就要參加一次都有些許厭煩了。畢業典禮,真的不在意嗎?典禮是必然的,畢業卻是依舊感傷,誤點了,卻只是半年的時間終要面對。更多的時候時惶恐,那些載著以為是夢想的列車會駛向何處,眼前的世界陌生的窒息。

二十二歲的生日,是沒能準時離站的列車,我的列車沒有掛著終點站,我不知道他將使向何方,只知道在這鐵道上,他必定還是會時而疾馳而時而緩慢,而從未忘記追尋自己喜愛的事物,或許很艱難但終究顛簸而行,就如同小時候每次被恐嚇古生物學家不能洗澡仍固執如常一般。那是對於世界於己身荒謬的一身吶喊,如赫拉巴爾筆下的米洛什,在世界的嘲諷之中,依舊奮力一搏,炸毀德軍的列車,雖也是自己生命的列車,卻也讓這軌道在自己的手中彎折了。

[1]Langwarrin, 墨爾本東南方42km莫寧頓半島上的郊區,有著一座充滿蘭花的動植物保護區。
[2]Baxter, Stony Point這條鐵路上的一個小站,距離Langwarrin保護區3km多,是我每次前往的運輸終站。Stony Point線沒有架設電纜,所以由柴油火車運輸,不過依舊屬於市區火車(Metro Train)的一支,班次鮮少,約兩個小時才有一班車。

綠鵲與噪鶥 Green-magpies and laughingthrushes

還記得那個尋常的傍晚,從廚房邊窗格望出的天際裡一片藍紫,那是即將落下太陽所映出的色澤,在研究站[1]小白狗的狂吠聲中,微醺的巡山員Phong走進了小屋:一場歲末村裡的傳統晚餐,他邀請著,似乎沒有什麼去與不去的理由,我躊躇著。在踏上南越研究之旅後,時時面對著未知和選擇而有些疲倦的我,最終也就點了點頭,於是乎在那個寒夜將臨的邊上,研究站站長Tri載著我,三人就此騎著摩托車奔馳在微暗的公路上,向著Long Lanh村而去。 Continue reading “綠鵲與噪鶥 Green-magpies and laughingthrushes”

達爾文於芝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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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芝大地質系館(Henry Hinds Laboratory)常年展示的達爾文海報,每次進入二樓都需要先和他四目相接。

幾個月前的達爾文日(2月12日,達爾文的生日),在芝加哥最冷的季節裡,度過了忙碌奔波而溫暖的日子;如同前一篇小記所提,這不是我第一次在芝加哥的冬,也不是我在芝加哥的第一個達爾文日,這並非巧合,純粹只是因為我所在的演化生物學系(Committee on Evolutionary Biology)特意選了達爾文日的週末舉辦每一年新生的面試週,而性質接近的兩個學系: 生態與演化(Ecology and Evolution)以及個體生物與解剖學(Organismal Biology and Anatomy)亦是如此,甚至三個姊妹學系因著和演化的緊密關係而合稱達爾文科學組(Darwinian Sciences Cluster),在幾個公共空間裡,也總會遇見懸掛牆上達爾文那蒼老深邃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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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unella and Prun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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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unella vulgaris var. nanhutashanensis visited by a bumblebee (Bombus sp.) in the valley of Mt. HeHuan region.

This is about Prunella and Prunella. Yes, I didn’t make the mistake of copying words. Also, don’t just start looking for any cryptic difference that you think you might neglect at the first glance. “Prunella and Prunella” have the same spelling but what they represent can be completely different. The confusion and ambiguity come from the independent nomenclatural codes used by plants and animals. Since there is no restriction in using the same scientific name between different systems, the term Prunella is now genus names for both plants and animals. Continue reading “Prunella and Prunella”

第一場雪

上週五清晨,芝加哥下了這季的第一場雪,那是攝氏四度的早晨,乍醒時迎接的便已是窗外的雪花飄盪,啜著咖啡準備出門的我,站在臨著大街的窗口頓時愣住了,第一場雪只有稀疏的雪花,在地面也是積不成堆的化開了。這自然不是我在芝加哥經歷的第一場雪,卻是旅居於此以來的第一次,十分具象的讓我意識到溫帶明顯的季節遞嬗,當天入夜後直抵零下六度,乾燥的空氣卻是不下雪了,只帶來入骨的寒意。

但那些季節性的變換其實早已悄然報到,再前一週週末,才在校園裡捕捉著大學建築裡的美麗秋意,卻沒料想過那最盛的紅黃秋葉如此短暫,就像是在短短的一日裡就灼燒殆盡了;然後迎來了隔日的陰雨和凋零,還有調慢的時間,於此,日落就提前到了下午四點半,在窗前工作的我,也忽然訝異於一日的縮短和日光的早逝,也總覺得精神總是有些不如往日活躍。

秋日在一日間從美的峰頂墜落,然後芝加哥的寒風迎來了今季的初雪,也預示了一個季節的冰封與等待。

IMG_1665IMG_1716短短的一週裡,我們學系所在的Culver Hall就褪去了整身紅透了秋葉,而以殘枝面對著即將到來的冬日。

芝加哥大學的學季制(Quraters),每季只有短短的十週課程,也讓初來乍到的我苦於奔波追趕每週的進度和閱讀,然後在不知覺中,才由雪花的飄落感受到季節的變動;近幾週也有機緣幫忙看了幾篇朋友的SOP (Statement of Purpose),才想起距離去年在申請截止前拚命修稿準備的日子,已然是接近一年;重新思考了自己申請時的熱情和想法,雖然被軍營中的疲乏和無奈多少磨的淡了些,卻也是未曾消退,七週過去了,有些時候迷惘和困惑,但也有更多時候是感到興奮而雀躍,卻也是對於當初最後的決定滿意而未曾後悔,這裡雖然甚少植物學研究者,但如同甚至超乎我預期的,在豐富而多樣的演化生物學學術環境裡,激盪著自己的思考和視野;在芝加哥的第一個冬季考驗才將來到,卻也因此少了些恐懼而有了更多的期待。

在我記憶中的第一場雪,是在夏季的瑞士高峰馬特洪峰,那時對於高山植物仍是一知半解,只覺得夏季的高山野花繁盛而炫目,正巧零度的時刻,天空飄起了雪,正好印著遠方的冰河和山峰;自那時起接近十年的日子裡,不論是寒冬雪景,抑或是高山低谷裡永不融化的堆積,看雪的機會漸漸的多了,也逐漸不再因雪花而興奮悸動,就像這座城市對於白色的寒冬早已司空見慣,雪花飄落,一切運作如常;然而於我,在芝加哥的第一年,這首場稀疏的雪,卻是依舊象徵了些難以捕捉的東西,而讓我駐足思索了。

Grasses of Parnass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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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nassia glauca found at Montrose Point with the slender false foxglove (Agalinis tenuifolia) in the background

Two weeks ago, I finally found some time for my first field trip since this busy quarter began. The destination was a lakeshore spot around northern Chicago neighborhoods, Montrose Point. As I mentioned in the previous blog post, most of my discovery about natural Chicago came from the search for hummingbirds, and that was also true for this one. Right next to Montrose beach, Montrose Point Bird Sanctuary is a popular bird watching spot with nicely protected habitats from sandy dunes to savannas and woodlands. The urge for visiting there in October was all about an unexpected finding when I looked through the species list of Montrose Point on iNaturalist records: the fen grass of Parnassus, Parnassia glauca. Continue reading “Grasses of Parnass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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